《遥远的信件》序言
 

        最让我为难的事,有人问我的作品“讲的什么故事”或“表达什么理念?”

        没有任何时代像现在这样,艺术家及其论述站得如此靠前,作品本身退后。我们陈述内涵、理念,条例分明,或由策展人替我们发挥。创作攀附于“当代”或“古典”的词条,演变为一场高级的谋划,智力和词汇储备的竞赛。但当我面对一件作品时,我还是会凑近细看,然后再问:这是谁的?

        真的厌烦写那些构思的论述了。虽然我确有构思,虽然这本书还是收录了有关“遥远的信件”系列为进入当代艺术奖评选而做的陈述,虽然我尽力在陈述中做到诚实。但当我看到自己巧言善辩地分析作品时,还是会脸红,会反问自己,最初,我真的想到这么多吗?画画时,我有过这么多念头吗?近5年过去,如今我面对一张白纸也还要想这么多吗?我做这些的动机有那么复杂吗?

       “遥远的信件”系列,细究起来应始于2005年,我做出第一本册页。那是为纪念而做的四折春宫,除了没有抄写信件外,已是日后的完整模样。我手绘了青底白花的封面绫裱,题上“春宵秘戏”,让曹师傅裱得厚厚的,折成一本,私藏柜中。7年间,每次看到,总会有一闪念:再做一本? 2012年,偶然地,这件作品被他人秘藏。我知道,难再见了。

       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,我会忽略这个物件,也不会如同复仇般又做起来。是的,它不仅是一张画,它还是一件物品,一本我手作的书,是作为物质的绘画。

        据说马奈在画《奥利匹亚》的10年前,就临摹过提香的《乌比诺的维纳斯》,我猜他或许也这样吧?艺术家最初就嗅到什么,要经过一段时间或某种机缘才有清晰的认知:哦,就是它!它早已在那儿!马奈迷恋绘画的平面性,而我迷恋绘画的物质性。

        不过,这本书里,作品的物质感被弱化了。因为,当我在做这些时,我发现自己还是那么迷恋绘画的细节。过去几本画集只刊印画幅整体,但作为实物的卷轴、册页大多又细又长,印出来仅见模糊的影像,不见细节,觉得有些遗憾。

        作品真的有自己的思想,我相信是作品引导着我,一张画又带来另一些画,此刻这一笔又带出另一笔,于此同时,我伺机加入一点秘密,像小孩的恶作剧,希望有人去找,找到或找不到,都让我觉得有意思。

        卷轴与册页是远观,是一张画或一本手制书还未开启的样子,而在这本书里,我打开每张画,裁剪局部,是期望有人能和我一样,凑近目光,细看。



 
彭薇
2016 年11月11日于北京